我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提前获悉那年国家将大大提高棉花收购价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推算出那年气候将特别有利棉花的种植；我更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忽然意识到扭转家庭贫穷面貌必须大面积种植棉花——在农村，棉花从种植到收货耗时费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那年是1992年，我是个12岁的少年。
　　如今，农作物播种前，农民就会给农田打一遍除草剂，等到农作物生根发芽后，田里基本没有杂草，省去了不少人工和汗水。可九十年代初及之前，农民还不曾广泛使用除草剂。我记得整个暑假的早晨，母亲都会轻轻叫醒我。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看一眼蒙蒙亮的窗外，没有起床的决心。母亲第二次叫我后，我简单洗了把脸，早饭通常回来吃。
　　母亲的面庞早已被寒来暑往的风霜雨露，打磨得苍老、憔悴、黝黑。棉花种植的季节，正值炎炎夏日，母亲似乎不怕酷暑烈日，一到田里，就从肩上放下锄头，开始低头弓腰地除草，一声也不吭。于是，我也如此一声不吭，默默除草……我们只听到锄头除草的声音。
　　我家农田中最大的一块，位于与村庄一河之隔的“河北”，大概有四亩地。那年，我家足足种了将近八亩地的棉花。这八亩地，没有除草剂，全凭我和母亲用最原始的工具——锄头，在棉花田里一锄头一锄头地除杂草，顺道浅浅地翻松一遍棉花田里的土。这一块结束，奔向下一块，下一块结束，再奔向下一块，全部结束时，最先锄好的那一块，杂草又丛生了，于是再来。这还不包括红薯地里除草、黄豆田里除草。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个暑假，吃了不少苦。
　　每当月华如水，倾倒在我的眼前时，我总会拾捡起刻骨铭心的一缕缕往事。我眨巴着眼睛，似乎看到：一对母子，正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用两手两脚着地的方式，在一座极其危悚的小木桥上，试探着残缺不全又脱落了铁丝而浮在水面的木头。等到确实把那块木头踩下去，与横撑的其他木头交错了，踏实了，这对母子才敢继续往前爬。这条河有十几米宽，那位少年总是身形矫健地迅速爬过危桥，当他登岸后，就立刻转过身来，扶稳最近的两根木头，看着母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爬过小木桥。这时，他的心一定是在嗓子眼里。这座危桥连通着我们村庄位于“河北”的数十亩地。悬浮了数十年的危桥，无数人因此落水。1995年，我父亲组织筹措资金，将这座危桥改建成了水泥桥。
　　多少年来，我可以时不时地看一眼那个在月光下爬着危桥的少年，但他永远看不到我，我也不想让他看到。因为每当我看他时，我都会自叹不如那个少年坚如磐石的从容和矢志如铁的信念，他从不会挂着泪水，也从不会软弱怯懦。文/陈志生（恒科新材料）（恒力集团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