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今年夏天，持续的高温天气让人煎熬。夜晚临睡前，我来到小房间，关了空调，开了窗，想让夜间的余热，带走体内的汗水。窗外传来青蛙的叫声，似近似远，它们不遗余力地歌唱。各种不知名的虫子也在黑夜里附和。屋外月色如水，月光漫过窗棂，在小小的房间里荡漾。我迷迷糊糊，前尘往事好似一条小船，在月色中摇曳。
　　我很小时，家里还没有空调，每年夏天，都会想很多办法来避暑。太阳落山，爷爷会打几桶井水，把房间里里外外拖一遍。井水夏凉，被太阳晒烫的地面，过了一遍井水后，会稍稍降温。等地拖完，在屋内洒上些井水，开着电扇，让它们慢慢蒸发，以期多带走些暑意。晚上入睡前，奶奶会铺开凉席，再用湿毛巾擦一下，这样睡上去会更凉快一点。凉席用较宽且光滑的竹片编织而成，比草席更加清爽凉快。
　　你问很多年前的夏天热不热？我说当然热啊，每次睡觉前背上都是湿哒哒的汗水，等一觉醒来也没有干透。那年头最凉快的日子，应该是台风来临的时候，爷爷奶奶会顺着风向，把席铺好。今天吹的是东风，那么今晚在东窗旁边睡觉，吹的是南风，就在南门口铺席。小时候家里的窗户都是木框铁杆子，打开的时候需要往外推，再用铁钩子固定住，每当风吹过，嘎吱嘎吱地响。
　　台风天气，暴雨如注，田间水沟里，水位暴涨，正是各种鱼虾蟹出洞时。在这个时间段，爷爷总会在野外找水位高的沟渠，到处撒网，以期隔天能有好的收获。小小的我站在屋檐下，望着漫天风雨，想着它快点停下来，想着爷爷穿着墨绿色雨衣，“吱”的一声，推开后门，早点回家。
　　往事浮浮沉沉，回忆的小船随着月色摇晃，一点一点驶向远方。
　　大约是早春时分，爷爷摇着水泥船，晃悠悠地从村里出发。船仓里放了一条小板凳，凳子上坐着奶奶和我。奶奶想在村里开一家小店，卖烟酒零食、油盐调料，因为第一次进货要买很多东西，家里没有大车子装得下，于是爷爷借了条水泥船，带着我们去镇上。天色青灰，水汽迷蒙，油漆斑驳的船桨晃开碧绿的河水，荡起一圈圈波纹。
　　我靠着奶奶，说以后每天我都要吃很多很多零食，奶奶说不行，每天只能吃五毛钱的东西，爷爷在船头，笑着不说话。小船出了村子，沿着运河缓缓前行，驶过了两岸的荒草漫野，驶过了邻村的房屋错落，来到了有着大烟囱的镇上。烟囱里吐出的浓浓白烟扶摇直上，破晓的朝阳露出半张羞红的脸，小镇上的批发部到了。
　　回忆里爷爷奶奶都很年轻，还能走长长的路，搬很重的东西。只是岁月匆匆，身边的人和事在不经意间，已沧桑变幻。
　　去年有一回，妈妈扶着奶奶回家。在村后的小路上，奶奶走在我前面。她右手胳膊被妈妈掺着，左手臂抬起，和地面水平，蹒跚前行。我在后面默默跟着，觉得奶奶的姿势，像极了我那刚学走路的女儿。她们都抬起一条手臂，想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这一刹，奶奶的背影和女儿的背影交错重叠，生命仿佛一个个轮回，有人在长大，有人在老去，我妈妈成了奶奶，我奶奶成了女儿口中的老太太。
　　有一次，我妈帮我奶奶洗头，我抱着女儿在旁边看，女儿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奶声奶气地问：“奶奶在干什么呀？”我说：“奶奶在给老太太洗头，等宝宝长大了，要不要也帮老太太洗头呀？”我奶奶低着头对我女儿说：“等囡囡长大，老太太已经不知道去哪里重新投人生了。”我奶奶一句话，道尽所有。
　　夜越来越深，我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越来越清醒。我穷尽力气，乘着小船，找寻回忆的尽头。好像是盛夏的某一个夜晚，爷爷背着我从镇上的大会堂看戏回家，一路上给我讲京剧里的王侯将相。那天晚上，月色皎洁，星光漫天，我如同一片小小的叶子，贴在爷爷宽阔厚实的背上。晚风温柔地吹着，送来田间蛙声阵阵，我在星空下，轻轻地睡着了。文/陆超（恒力化纤）（恒力集团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